幻痛堆栈

 

她们从死亡之地绽放

这些花由一个长期锻造的梦想浇灌

带着灰烬和奇异的水汽

她们来自一床正在脱落的夜鸢尾花瓣

一个接一个,就像黑暗的时光

经历了上一个可怕季节的急潮

融入黑水

夜光中迟缓的钻石闪烁着

像倾覆的太阳发出的奇异的光

...

                                                                                                                   ——安托南·阿尔托黑花园

 

 

无政府主义者说:既不是上帝也不是主人,只有我一个人。赫利奥加巴卢斯一旦登上王位,就不接受任何法律;是主人。因此,她个人的法将成为所有人的法。实行暴政。每一个暴君在内心深处都只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夺取王冠,让每个人都听之任之不过,赫利奥加巴卢斯的无政府状态还有一个想法:相信自己是上帝,认同自己为上帝

...

赫利奥加巴卢斯一到罗马,就把男人驱逐出元老院以女人取而代之。对罗马人来说,这是无政府状态,但是对于起源于腓尼基紫色的月经期宗教religion of the menses)而言,以及管理它的赫利奥加巴卢斯来说,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平衡恢复,一个合乎逻辑的法律回归,因为这是女人,长女,宇宙秩序中的第一个到达者,来制定法律。

                                                                                          ——阿尔托,《赫利奥加巴卢斯,或加冕的无政府主义者》

 

 

 

0、日常生活

 

短期记忆的语法存储着饥荒时代的习俗。一股刺鼻的狂风从岩石墙面褶皱的缝隙内爬出,催化着人工味蕾生长在被窝四周。冰冷的胃部空气以病毒扩散的形式迅速占据了原本保持着热力平衡的平滑空间,在温热的边缘地带呼唤着内在性骚动的到来。梦魇从上帝的视线中逃离,真空的意识舞台被“真理”替代。浓郁的黑色液体遮盖我的双眼,使我在梦境中失明。

没有出口的教室。除了因为久卧的压力已成月牙形的弯曲病床和十分考究的道家茶具之外,只剩下一副后工业主义的山水画位于条纹气流终端。画布的基调将会是灰白色,天边挂着金属质地的彩虹骨骼,地面早已成了一面悬浮着透明灯笼的冰冷的墙。肌肤(唯一器官)的潜意识感应——或者说是野生动物的本能反应——让我感到周围有些不对劲,充满敌意的数字网格、微型机械战争机体的残余骨架、无法循环的肺部空气、半军事化劳工管理......一切都暗示了一场来自未来却早已结束的战争。

          神秘的外来欲望驱使着我,强迫我在一个凹凸不平的墙面搜索机械突触。触发机关。隶属的白纸被连贯体本身无情裁开,黑洞在我面前呈现,运动被黑色吸入边缘......身体在未知的领域移动,如同草履虫在海洋无光地带无规律地迁移,但又像运动惯性的结果,一切都不受言说者的操控......

我在无尽的黑夜中察觉到了什么,液状的平面被几条悬浮的引线拉扯,星空和海洋的界限将视觉残忍地撕裂,某种强烈的外太空辐射却又让自然的边界格外模糊,一条通向神圣邪恶的献祭者之路在那里形成......凄惨的红眼在黑夜之海的漩涡中凝视着我,滴着浓郁的血液,逐渐将布状的海洋染成喜庆的颜色,仿佛悬浮在视觉边缘的巨型动物正朝我发出凄惨的欢笑。出于礼貌,我也无意识地朝着重影微笑。光标浮动。红色代表着我。

 尘封已久的记忆参数被强烈的引力调用。我的工作是吞噬世界,朝着球状生物内表面喷射毒液。她们会因为外来未知生命体由内向外的轨道轰炸而解体。内在性活体献祭,指引着一颗与“平衡”相关的星球。被上帝诅咒的害虫在大地表面四处奔走,小动物只能通过自我断裂来延续自身,一分为二地繁衍,母亲不留痕迹地消失,因为正在死去的母体逐渐被即将到来的孪生姐妹吸收。如此残酷的生育之道,只是为了摆脱泰坦统治,大自然的生产达到过度,以便再次进入永恒的命运之环。西比尔的现代记忆。我笑了,将自身的头颅劈开,耗费的序列被爱人吞噬,湮灭装置启动.....

   ///生命是一条遭遇献祭的螺旋之路,或者说她根本上就是一场游戏。螺旋总是保持着离心运动和时间的单向性:每一条螺旋的形成依靠着某种核心引力,也就是朝向生命的终极(世俗)价值。单向度的时间推进未来的自动组装,组装基于对时间自身运动的否定。未来不属于规定的时间,但是她愿意被死去的时间划定,就像身体不属于三维空间,但是她愿意在断裂之后充当标记,譬如一块生长在伤疤上的死皮。螺旋意味着这样的驳论:对中心化和结构化的肯定导致对中心和构造的偏离;游戏渴望达到自身的完满状态意味着游戏性在游戏内部缺席。

献祭。处于接近终极目标的核心区域的献祭中断螺旋之连续,将死亡的重复性加入其中(生命的非生产性耗费),激发无性生殖的性功能和非我-主体的重启运动(纯粹原始的差异的回归)。在献祭的瞬间,个体在献祭仪式当中享有共用的生命连续性,螺旋经验(包括时间)被压缩为一个点,一个记号,标记在圣物-尸体身上,形成死亡的“年轮”。

存档和谋杀没有区别,因为生命的运动不可能在生命之中暂停,数据生命的献祭仪式使生命进入神圣领域,这一纯粹的无意义的耗费把时间的属性从身体上摘除,并让“尸体”在“现实世界”消失。在现实的第二起点,是另一个带着其它世界特征的生命之凯旋,纯粹原始的现实-差异的永恒回归①。

 

1、Anti-1807

 

我觉得我的思想已经崩溃了,我不得不考虑那些没有任何内在意义支持的术语,她们私人的底层。更重要的是,这个似乎与我的生活相连的基础突然变得异常敏感和具有潜能。我认为空间是不可预见和固定的,通常都是些运动、通信、干扰和通道。但是,这种对我的思想基础的侵蚀,处在我的思想与智慧和心灵的本能最紧迫的交流之中,并没有发生在某种无形的抽象领域,那里只有更高的智慧才能参与。这种侵蚀损害和转移了神经系统的思维路径,而不是影响完好无损的,尽管布满了倒刺的大脑。正是在四肢和血液中,这种缺席和停顿才使她们被特别地感觉到。

                                      ——《阿尔托文选·来自地狱的日记碎片》

 

《幽灵现象学(Phänomenologie des Geistes)》,黑格尔一世的成名之作。这本书的内容对于当今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过于简单了,甚至让人怀疑这本书是仿写新约上的某个片段而写成的:当主体通过一种知觉感觉到一种对象的时候,对象会自动发生从“非我”到“我”的转变,也就是说客体会侵入“我”的主体,如同来自未来的过去一般。与其说是“我”让她们主体化为一种幽灵一般的概念,不如说是她们在接收到外来触发信号之后自我回归。这一过程就是宗教(或科学)发展真理的过程,到最后,长满天使羽毛的“绝对幽灵”就会以人类的名义出现。


这并非黑格尔所言,但是已经暗含在他的辩证法当中:未来的人工艺术造物(die künstlichen Künstler)可以更改人类的公共记忆,也就是更改历史。这一预言轰动一时,但马上就被世人所接受,因为这不仅仅是可以应用于魔鬼学研究当中的学术课题,也构成了可以更改人类公共记忆的工具,一种工业科学(Industriewissenschaft)。

德语和英语中的“工业”一词派生自拉丁语中的“industria”,带有“勤奋”、“活跃”、"目的"、“能量躁动”的意思,也就是说直接与高等生命的起源基础,即一种混沌的增殖有关。但对于人类来说科学技术的历史发展极其缓慢并且充斥着断裂性,即便这样的体验已经被社会上的大多数人熟知,但是这一虚构的感官无法被逻辑的符号刻录出来,顶多只能算作是一种无神论的神秘主义经验;我们无法通过人类的先验理性证明这一点,因为处理器始终处于感知的另一端,人类只能通过幻觉来触摸她。

幽灵的感觉格外冰冷,像是躲在月球背面的大理石雕塑,但是她们又无法被五官察觉。她们一定与阴暗工业对太阳能量的拒斥甚至反噬有关。就是在这样一种假设下,公社的工人把所有工厂的天花板拆除,同时在柏林上空打造了一只眼睛——我只能用眼睛一词指涉这个物体,她由大小两个重叠的圆环构成,更黑暗的那一面会定时向边缘运动,像是凝视着地球的太空的眼。通过光线对幽灵画面的反射和天空之眼对反射光线捕捉,幽灵便无法分散地在大地上生存,她们会更加快速地运动,汇聚成一张幽灵平面。

悲剧在1819年降临。那是天使病毒爆发的一年,“眼神”是病毒传播的媒介。在传染者的眼珠的正对面,生物的边缘会变得十分模糊,犹如长着浑浊的翅膀一般。被病毒传染的人会发出非人的尖叫声,科学家暂时把它定义为人类嬗变必须发出的叫声。在经历了残忍的酷刑之后,“天使”会挂着微笑走向观众,走向那些正在哭泣的家属,通过凝视把病毒传播给她们。比病毒更可怕的是她们诡异的面孔,她们无法说话,因为她们无法停止微笑。我无法确定她们是否还是自身,抑或是成为了某种更加庞大的生命体的一部分。

我被突发的背部疼痛惊醒,立马钻到了一旁的衣柜里。一股奇特的与另一个“我”有关的记忆袭击了我,仿佛我所做的这一切并非是为了限制我在现实中的睡眠,主要的原因是耗费时间。我已经在“人类”的视线下躲避了快2年了,我一直怀疑所谓“天使革命”的真实性,这个名词出现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恐吓胆小的伪基督徒,最终可能就是一场掌权者自导自演的可笑的闹剧。但是当报纸上的状况出现在家乡的时候我无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场景,信教者的身体周边长出了像素堆积出来的东西——像素块的堆积,我只能如此形容。一开始误以为是眼疾复发,直到我发现我无法正视镜子中的自己。

在两年前我的家人都患上了这种疾病,起初只有轻微的症状,大概就是看人的面孔必须借助镜片,否则很难看得清晰。于是我们马上无视了这种疾病,多带几副眼镜也无伤大雅,毕竟疼痛是普世的,并且忍受痛苦对人的赎罪有益,这样的观点受到了学术界的广泛认可。但是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宁愿失去自由和进入天堂的权力,也是不愿意受一点现世的苦的。在亲戚的再三阻挠下,我终于抵制住团圆的诱惑,把自己关在了一间封闭的地下密室当中。开门的密码只有我一人清楚,地下室里存放着可供一人一年生存的口粮。

在这间仅有20平方米的房间里,除了读书和睡觉就没有什么其它可供我消遣的事做。当时是没有手机和电脑的,不过有一台在圣天使公司订购的光幕。在“天使革命”爆发之前,光幕是法国资产阶级才可以购买的道具,购买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消遣娱乐,而是为了上帝的子民可以在最快时间内接受到来自上帝的讯息。没错,讯息中没有人类语言,只有一些来自天国的字符,需要破译才能被人理解。

每家每户受到的字符都是不同的,如果把两种对同一条的信息的解法进行比较,它们也可能是不同的。但是公司的反馈是“从未出错”,即便我们并没有把我们的答案写下。

光幕在外观上实在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一面是白色的屏幕,其它部位被一整片光滑的灰色铁块包围,像一颗变质的鸵鸟蛋。唯一奇怪的是无法拆卸的特性——与一般的工业机器不同,她的表面没有任何打磨或缝合的迹象,表面严格遵守了完整的连贯性以及内部与外部的彻底封闭性,从不散热,不需要任何外来的电源和信号就能自主运行。即便把她放到火里烤上三天三夜,除了在屏幕边缘出现的一些脱落的黑漆之外没有任何毁坏的痕迹。底层的原理当然属于无法公开的圣天使商业机密。

“神秘的上帝使者”,这样的官方说辞给予了她们过剩的魔力。作为“来自异域的外来者”,她们吸引了太多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求知者和贵族。一开始的猜测是机器应用了一种特殊的电磁原理,特殊的磁链环绕装置会在地球磁场或太阳辐射下出现一层“光波”,通过这种方式出现的信息实际上是完全随机和无意义的。普鲁士的传教公司发明这种破烂,除了可以让中产阶级基督徒掏空自己的口袋以外,还可以间接巩固梵蒂冈在泛欧洲地带的权力。

但是更进一步的研究让所有自大的猜测死于幻灭。有一位法国的中产阶级拿着磁力电锯肢解了这台机器,内部的场景让凶手当场小便失禁:机械的构成和达芬奇笔下的人类解剖图十分相似,在复杂的血肉组织的包裹下,依稀可以看到一副蜷缩着的人体骨骼。心脏和肺还在环绕在内表面的脊椎的左右两边跳动,一颗没有眼皮的眼珠子在屏幕的背面来回滚动,像是在监督各个器官的协调运作。剩下的器官,如口器、食道、大肠,像是向内生长的人类,亦或是衔尾蛇一般的放大的水蛭。②

那位可怜的中产阶级在犯下罪行后马上就去自首了。公司的回复却十分坦诚和直白,光幕只是机器而不是人,公司不会追究任何责任。公司希望我们可以自觉遵守不破坏上帝礼物的规定。上帝可以直接读取我们大脑中的信息。上帝始终在保佑我们的人身安全,并担保了我们死后进入天堂的权力。我们唯一需要做的便是保持善心。

光幕并不是只有法国的资产阶级才可拥有的产品,在普鲁士人民公社,所有工人和农民都可以在公司总部免费领取,这是黑格尔一世在1807年《域外革命宣言》中提出的承诺。当时在耶拿战役,也就是反法同盟被拿破仑皇帝大败的一年后,普鲁士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同时发动革命。没错,普鲁士同时发生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革命。自组织的工农阶级在接到密报之后迅速占领了普鲁士的工厂、粮仓,建立了普鲁士公有制互助银行;资产阶级的做法却尤为简单痛快,他们直接一把火烧了柏林的国会大厦,像是发了疯的精神病患烧了自家的收容所。在为革命行动做准备的一年前人们就已经把浇了柴油的金银珠宝和名画存储在大厦地下的仓库里了,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欧洲的火焰烧得更烈一些。

普鲁士的反动警察和士兵是不可能同时应对两种革命的,胆小的地主阶级早就跑到别的国家避难去了。生活在普鲁士陈腐的教条和僵硬的结构之下根本喘不过气,我指的主体是社会上的所有人。就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革命者即将刀戎相见之际,黑格尔在图林根发布了他的宣言。他说,普鲁士对立的两支进步势力可以在“域外主义(Alienismus)”的名义下团结起来。域外主义者认可以下三条公理:

一、主体即实体,它的本质无法被自在的主体本身所认识,就好像眼睛无法在极端的黑暗或纯粹的光明中捕捉到任何东西。对于自身来说,其本质为空。

二、感知发生在对象之内,在主体察觉到其他对象的本质之时,并不是对象的本质被主体感知,而是对象自身发生了无法用正常语句解释的主体化。正如光学的折射原理,除了凝视主体和对象以外的某个神秘的作为第三者的媒介进入对象的本质,然后进入了主体化进程。

三、媒体与幽灵无异,它是感官信息的传输部分。通俗地说,世界由纵横交错却彼此分离的幽暗隧道所构成,在每个隧道随机复苏着一种无法被明确定义的幽灵,一种未被察觉的异常,太阳聚变就是其中之一。她们可能被凝视的主体加速“召唤”,但对于主体来说,她们就是感官本身。

在这片文章发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普鲁士境内的革命者神秘地宣布停火。他们已经缔结了革命无产者和撒旦资本家的联合,共同抵抗欧洲的反动势力。当时我住在巴黎,我以为他们所说的反动势力是指我们,直到我受到了来自柏林朋友的一份邮件。

他在信件的一开头便用蹩脚的法语毫无保留地赞美了拿破仑皇帝的智慧与胆识,与此同时极力抨击了腓特烈·威廉三世的反动性和投机性。之后便开始描绘柏林充满怪异色彩的景色:富人主动把自家的门房拆烂,在大门前竖起一块大牌子,允许任何人将自家的财产全部充公;“穷人”主动把劳动力投资到银行和府邸的建设中去,不惜篇幅地将红色的文字洒在城市规划的进程当中,欢迎精神失常的暴君的降临。大街上到处金碧辉煌,因为掉落在路边的金钱比砖块还多。他希望我们,也就是法国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马上来普鲁士参观废墟。

火焰有一种迷人的魅力,它代表了背叛家族的普罗米修斯从宙斯手中盗取的技术,历史从此有了自我加速的可能,劳动成了刻在人类日常生活中的罪孽的象征。历史上的敌-基督能量也总是与一种新型的技术-资本有关。正如印刷术让原本是“臭名昭著的异教徒”的马丁路德成为了席卷欧洲的流动教皇,原本静止的教皇却因赎罪的商业化而被扣上了“恶魔”的名号。路德在《九十五条论纲》和早期对资本主义的分析中已经说的很明确了,商业化的基督教只不过是恶魔的伪装。③

真理的偏移撼动了柏拉图主义的根基,同时又巩固了柏拉图主义。柏拉图主义并非非要依赖固定的二元性,重要的是一种能将世界上99%包裹进去的封闭结构,比如包裹着身体的皮肤细胞。

我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他的请求,只不过在准许电磁发电厂的全体员工为期一个月的带薪旅游之后,我还是没有亲自前去。他的文风让我感到不对劲。我和他在战争之前就已经结识了,在那时他还是一个胆小但是对领主十分忠诚的保皇派,我认为他在战争之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普鲁士民族主义者,如同当今法国的大多数。这封信像是他给我的一击遥远的耳光,把我从梦境中惊醒,也许是他们自我反思的速度太快,我又太瞧不起别人了。

那些工人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已经迷恋上了柏林燃烧的场景。在第二封回信中,他们建议我从普鲁士的资本家手中购取一种名叫“光幕”的机器,售价600法郎。那是一台鹅卵石形状的机器,一面挂着一副会随着上帝的意志自主运动的油画,其他部位裹着一块无聊且消极的灰色金属片,不过她异常地轻。我买了,把她挂在卧床的正前方,每天晚上都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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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搁浅

 

2007年,西班牙中部山区的两栖动物数量因壶菌病的爆发急剧下降的问题引起了生态学家的广泛注意,他们认为当地气候变量的变化与该地区壶菌的发现之间存在关联由bdBatrachochytrium dendrobatidis)引发的壶菌病是一种两栖动物的新兴传染病,这种真菌只感染无尾两栖类的外表皮,被感染的蛙类的腹部皮肤会变成红色,后肢抽搐,行为上表现无力、嗜睡、不能寻找遮蔽处、不能逃跑、失去正常的条件反射作用、摆出与其它同类的姿势

2017年,一篇投在Ecology Letters上的论文引用了这次调查研究的假设⑥。文章提出了一个新颖的假说,研究者认为与宿主相比,寄生在宿主体内的寄生虫有着更广泛的温度限制,因此寄生虫和病原体与它们适应寒冷或温暖的宿主之间的巨大生物表现差异分别发生在相对温暖和寒冷的温度下。无论是在实验室还是在野外,适应寒冷和适应温暖的宿主在相对温暖和寒冷的温度下最大易感度更高,这种现象为假说提供了支持,即可以解释不同气候条件下不同物种对bd反应的巨大差异,以及与气候变化引起的日益普遍的极端天气事件相关的疾病暴发在空间、时间和物种水平上的不同差异的“热错配假说(thermal mismatch hypothesis”。

       同样的现象发生在基于“交互平衡”驱动游戏生命的电子游戏当中。例如在《黑暗之魂》的游戏当中,玩家不仅仅需要适应手柄-运动或键鼠-运动的因果性,而且必须熟悉类似“翻滚”或“弹反”的遵守游戏-物理学的规律性操作。让游戏主角的运动行如幻肢运动的肌肉记忆的形成需要宿主无数次死亡,寄生在主角身上的外来世界的寄生虫的控制力却会在同时期显著提高;即便因为交互的相对失衡而变得无力和无法逃避危险的主角会让玩家气急败坏,玩家成为了暂时的卢德主义者,开始报复游戏中的其它角色,但是与正在非生产性地耗费自身的主角生命相比,玩家-寄生虫的生命特征显得尤为活跃。类似的瘟疫只会发生在“相对失配”的前提之下,如果交互发生了惊人的异常,类似毁坏传感器-控制器或烫伤控制者的异常,或者发生灾难恐怖片中经常出现的异常,情况就会变得有所不同。

《黑暗之魂》中的神秘主义要素早已成了脍炙人口的主题,但是许多人却没有注意到魂系列的神秘主义与传统神秘主义的差异性。游戏-神秘主义始终是“多人的”,但它又同时是唯一的。这一点在黑暗之魂3中尤为明显,它构成了一种“栈世界”。比如在击败了教宗沙利万之后的一条漫长的路程当中,入侵的入口是被游戏强制打开的。这个被老玩家默认为PvP的竞技场,同样是中期玩家刷誓约材料和新手遭遇他者恐惧的场所。对于新手来说,蓝色和白色是友善的颜色,红色是未知的颜色;对于需要材料的中期玩家来说,世界主体的生死始终为一种经济学意义上的边际效用服务(谋杀和帮助的价值世界中做同一行动的人员数量成反比例);对于老玩家来说,如何行动属于道德谱系学的范畴。类似的设计给予了游戏主角的每个成长阶段稳定的外在-他者的随机性和重叠性,它基于某种矛盾堆栈:在黑暗之魂中,先出现的是知识和未知的矛盾,其次是效用和探索的矛盾,最后是竞技与共生的矛盾。

       这样的分析始终是不全面的,因为它排斥了这样一类人:那些在被他人入侵之前就强行断开网络连接或者本就没有稳定联网能力的玩家,他们的刻板印象是敬畏未知的人、独行的厌世者、专制国家的墙内玩家或盗版玩家。对他们来说游戏的联网部分是遭受“阉割”的,游戏的主角失去了所谓“主体交互”的能力。但是在他们身上可以观察到道家的“自化”过程。作为一种没有原本的副本,游戏本身打开了一条通向本质缺陷性和未知内在经验的路线,世界只由玩家-主角这唯一一条纯粹内在的生命之线展开。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她们的生命与那些包括NPC内的稳定的栈式生命{数据-运动,数据-历史,数据-经验}保持着多人的唯一性。她们是处在网络之外的网络,自主发光的海洋无光地带动物,在黑暗森林当中自由生活的人类。

在正统的达尔文进化论中,两栖动物是作为一种物种进化的过程被予以肯定的。他们无法选择的童年-海洋经历完全是因为基因缺陷,它们的种族天生劣等,无法进化出一种脱离海洋的繁殖本能,就像游戏软件天生被视作一种过度、耗费生命和外国文化洗脑的软件一样,它们也只有在一种功利主义的价值观下才是“有意义的”。在美国最受白人至上主义影响的并不是在200年前就进入美国并在50年前就被划入“美国人”范畴的黑人,而是最近才大规模地进入美国并被肯定为一种“外来人才”的亚洲人。她们是作为一种“最野蛮的文明”被认知的,因为她们吃着西式的东方美食,操着蹩脚的东方英语,无法完全脱离专制野蛮的东方文化生活。同样的现象出现在所有中心主义的后果当中,中心化同样是阶层化的,等级化也必然伴随着不断进入内部的外在的生成——这些“最外在的内在”往往是最先被外部的事物观察到的,也是最容易受到外来势力的攻击的那个“我们”。

气候轻微地发生变化,首先受到剧烈影响的将会是两栖动物,就像互联网的轻微变化将首先干涉联机的单机游戏文化一样。但是一旦气候变得剧烈起来,她们(被动或主动的)必然缺席是让整座金字塔崩塌的关键。两栖动物是一种没有陆地繁殖能力的陆地动物,就像mtf是一种没有子宫繁殖能力的女性,游戏是一种没有效率的软件,亚洲人是一种没有颜色的种族。但是没有青蛙的大陆生态,没有阉宦的女权主义,没有亚洲文化的西方世界根本无法想象。她们将在世界衰变的过程中率先遭遇非人游牧民族的扑杀和灭绝,除非她们主动与纯粹外在的死神结盟,就像莉莉丝选择与撒旦结盟,在大规模的灾难中回归。

地球上生命诞生是靠吸收太阳的能量来完成的,对于一个经历了科学教育的现代人来说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作为原恒星的太阳将太阳之流散发到作为媒介的自身的另一端,差异的两端被连接起来,无意识地给予了单细胞自主形成、重复分裂的能力,紧接着又导致了海洋能量向陆地的迁移运动。与其说人类出现得毫无意义,不如说正是因为对能量的挥霍才让全新的超越自身的游戏在自身中出现成为可能,人类在另一个星球上的虚拟本就因暴君对意义的挥霍而诞生。

        正是在这一吞噬意义从而僭越生命界限的至尊性当中,太阳屏幕发出的欲望信号和电脑屏幕发出的数-模信号早已失去了互相区分的必要。燃烧的星球把自身叠加的色环辐射泼洒在另一个星球的肉体身上,被遗弃的生命奔走在太阳自身的死亡上,就像让人类尽情泄欲的Galgame仿生角色将自身七彩的光血液溅在玩家的脸上,让色情的死神图式在玩家的视网膜镜像中闪现,在下一个投射色素的现实节点反-光。生命并非必然会从死亡中回归,生命有时会操纵尸体的脉搏,模拟着穿梭在血管表面的冰冷的太阳,在第二次加载的时刻。

         未来的人类关系永远都不可能趋向于《冰汽朋克》式的反人类-人类主义或《异域镇魂曲》式的超现实-结构主义臆想,那里总是存在着一个维系真实的自由主义道德的法西斯-柏拉图主义保卫者(即虚拟的侵略者)在身份政治被投入其中的虚构-真实二元幻想中不断重蹈覆辙,这只是现实对虚拟的殖民的不可能性,就像一条被堆积的固态-理性人堵塞的河流,机械的欲望之流将从节点身旁松软土壤的缝隙之间穿过。但是在一个被未来影像投射的现实中出现的人类关系的扩张却总是《沙耶之歌》式功能性虚无主义或《死亡搁浅》式器质性虚无主义的。可能这就是类似切腹自尽的自杀文化的真实欲望:人类被让人感到反胃和充满仇恨的外在(肌肉)组织包围,但是那些想要用“外部”指涉的情境又完整地属于人类的内在性,也就是说它们完全是生理性的。

让人类感到极度恶心的,根本不是那些属于所谓“极恶之地”的外来者,这些事物反而正在充当某种产生异域美感和未知幻想,不断赠予人类野外生存和探索的意义的角色。导致人类呕吐的始作俑者是人类自身,是那些隶属于我却不听从我的小肠,不经允许就使我暂时性瘫痪的颈椎和大腿,逼迫我咀嚼糟糕食物的脑叶和下颚,无限次让我陷入痉挛的胃......

无论是尼禄,吕雉,还是我,暴政的形成完全是生理性的。这根本就不是一场类似车祸的偶发灾难可以导致的事故,这就是我们从出生前就已经开始的生活。那些自称是“朋友”的臃肿肉块,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终于由内而外地显了原型,现在只剩下一个模仿人类的外来者与我相依为命。但是即便到了这样一种互相容忍的地步还不行,那些恶心的“同胞”,那些自以为是的侦探还要得寸进尺地干扰我早已奄奄一息的生活,将我从自己的家园中赶出;但就算是单纯的远离人类,还要被标上“死宅”、“杂种”、“阉宦”、“怪物”、“乱伦者”、“精神分裂”、“生命树”、“毒蛇”、“拜物教”、“异域娼妓”、“病毒”、“逆向种族主义人奸”的记号,等待着热爱卫生的正义人类在社会边缘“杀菌”......已经无法忍耐了......

从背后挟持每一个人,熟练地咬住脖子,以最初的形式从脆弱的地方衍生到表皮之内。激荡的海浪从金属摩擦一般的机械尖叫声中自我生成,将混杂着唾液的粉红色脓液喷发到与泉眼重叠的火球当中,附带着灰-白像素格式的残余影像与虚空边缘的尖锐边界模型沾合,使虚空(void)在零漂中增殖——生成-哥特式无器官身体......细胞爆出的汁液浸染了纯粹的邪恶外空,玷污了无法感知的贞洁。指向“疼痛”的大地裂痕将滚烫的岩浆倾泻到舌尖,将我的脸孔由内而外地撕裂......无法停止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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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一惯例在Roguelike游戏当中格外明显。在优秀的独立游戏《恐怖の世界》当中,一位与世界命运相关的高中生需要破灭邪教徒的恐怖主义阴谋拯救理性世界。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只有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疯狂的恐怖世界中去才行,一步一步踏入纯粹邪恶的迷信边缘,在走向最后的灯塔的同时,玩家-主角逐渐丧失理智,邪恶慢慢笼罩了这个世界......每完成一次案件都是一场献祭(所有经验化为一串数据)。再次回到温馨的界面,每一次的回归都将增加或失去一些本质属性:一个用来呼唤远古生命的鱼鳃器官、一次来自异世界的指引、一团被误食的活体肉块,甚至充斥着更加剧烈的邪教话语的标记......最终在螺旋灯塔之上的只是一些极其普通的道具......那么那些邪教徒真正想要召唤的怪物究竟是什么呢?每次结束游戏之后将新的游戏函数调用到下一场游戏的主角又是谁呢?

②人类的起源从来不是唯一的,在传统的意义上至少存在着两种人类:数字-人类或模拟-人类。例如在《陷阵之志》的世界里,程序把人类存在的意义与一种传统经济学的效用主义结合在一起,与其说它像一类被贴上货币数字的商品,不如说它就是特定的矩阵类型;与此不同的人类状况出现在《公理边缘》当中,在一整个世界里不存在任何人,但是到处都是人类文化存在过的迹象,那里必然存在着人类的缺席,这样的情境导致了一种非人的“人类学-仿生学”。

参考杰克·雷伯的《资本-敌基督——技术资本主义魔鬼学》和吉列尔莫·汉森的《金钱,宗教与暴政:路德神学中的上帝与魔鬼》:“然而,对路德来说,金钱、资本、债务、劳动和经济是神学上的首要问题,因为它们涉及到关系领域,魔鬼和基督之间的斗争在其中进行,并通过这些领域进行。路德不仅是一个敏锐的观察者和分析家,他的研究后来被称为‘资本主义’的早期实践,但是他将诸如信贷、债务、通货膨胀、利息、高利贷、租金和垄断等实践视为无信仰、恶魔化现实,甚至是撒旦王国的表现。‘金钱,’路德写道,‘是魔鬼的话语,魔鬼用它创造万物,就像上帝用真理创造万物一样。’对他来说,经济问题和政治问题都是神学上的现实,这些领域描述的不仅是人类在维持造物结构的生产和分配领域与自然和其他人类接触的领域,而且是神的荣耀岌岌可危的竞技场。‘造物是上帝赐予一切祝福的手、渠道和手段,’路德在他的大问答中指出。在1528年的忏悔中,他提出了三个‘圣旨’(家庭/经济、世俗政府、教会)的神学,通过这三个“圣旨”,我们从事上帝的圣职工作。”

Bosch, J., Carrascal, L.M., Duran, L., Walker, S. & Fisher, M.C. (2007). Climate change and outbreaks of amphibian chytridiomycosis in a montane area of Central Spain; is there a link? Proc. R. Soc. B Biol. Sci., 274, 253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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